2008年12月11日 星期四

〈老新聞〉

科學家破解老化之謎,這是前幾天我們報紙的頭條。看到這個標題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從不認為老化是個謎。人就這麼老了,一點不神秘。

我個人認為變老至少有三大好處:第一,坐著就可以入睡;第二,《Seinfeld》重播看了一次又一次,還是說不準自己到底看過沒;再來就是記不起來再來是什麼。當然這也是老化的一個問題:什麼也記不住。

我的情況可能又特別糟。因為我發現我跟老婆越來越常出現下面這樣的對話:

「親愛的,我現在人在鎮上,能不能再提醒我一下我為什麼出門?」
「你去買印表機的墨水匣。」
「謝謝!」

你可能以為我越老,這種情況應該會越少,因為我反正也沒剩多少東西可以忘。但事實卻不是如此。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們越來越常發現自己站在屋子裡一個我們不常去的角落(譬如洗衣房吧),噘著嘴、若有所思的四下張望,試圖回想自己為什麼來這裡?要是以前的我,只要再回到出發點,就會想起這趟遠征的目的是什麼。但是現在不行了,我現在連剛才的出發點是哪兒都記不起來。一點印象也沒有。

於是我在屋裡晃了二十分鐘,尋找剛才任何活動過的跡象,譬如地板木磚被翻起一塊,或是一根裂了的水管,甚至是擱在桌上的話筒,同時另一頭還傳來陣陣微弱的吆喝聲:「比爾?你還在聽嗎?」──任何讓我起身去找筆記本或橡皮塞或其他什麼的原因。通常在屋裡亂轉的時候,又會發現其他需要處理的東西,例如燈泡燒壞了,於是我轉身朝平日收藏燈泡的廚房走去,打開櫥櫃…沒錯,然後又完全想不起來到這兒來做什麼。

提到時間,我更是完全沒輒。凡事一旦成為過去式,我就完全記不起來。我這輩子最大的恐懼,就是哪一天被逮捕,然後被這麼一問:「1998年12月11日早上八點五十分到十一點○二分之間,你人在哪裡?」果真有這麼一天,我也只能乖乖抬起雙手,讓他們把我銬起來帶走,因為我能想起來的機會根本是微乎其微。記憶中我一直是這樣,當然我的記憶也不是很長。

我老婆倒是沒有這些問題。她記得發生過的每件事以及發生的時間,包括每一個小細節。例如她
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你祖母是在16年前的這個禮拜過逝的。」
「真的?」我驚訝的答道。「我還有個祖母?」

另一件最近常發生的事,就是每次我和老婆出去,總是會碰到一些我發誓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人走過來,很親切地跟我們攀談,好像我們很熟的樣子。

「他是誰?」那人離開後我立刻問。
「他是羅蒂瑞伯的老公。」

我想了一下,還是什麼也沒想起。
「誰是羅蒂瑞伯?」
「帝馬吉家大熊湖烤肉活動的時候你見過她。」
「我沒去過大熊湖。」
「有啊,你去過。帝馬吉家的烤肉活動。」

我又想了一下。「帝馬吉是誰?」
「公園街那個替維斯基家辦烤肉的啊!」

我開始陷入絕望:「維斯基又是誰?」
「大熊湖烤肉時你見到的那對波蘭夫妻。」
「我沒去什麼大熊湖烤肉。」
「你有啊。你還坐到了一串烤肉串上。」
「我坐到烤肉串?」

我們就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了整整三天,結束時也沒有比開始時清楚多少。

其實我一向是很糊塗的。小時候我曾在迪摩因市(Des Moines)最富裕的社區當過送報僮,聽起來這是份令人垂涎的工作,其實不然。首先,有錢人到了耶誕節都成了最摳的吝嗇鬼(我要特別在此公諸於世的,包括有聖約翰路27號的尼德麥爾夫婦、林肯區那棟大磚房的甘寶醫師夫婦、繼承大筆德林瓦特銀行遺產的德林瓦特夫婦;我希望你們現在都在療養院養老)。其次,那個社區每一個長彎道之後的每一間房子,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後退四百公尺。

所以就算在最理想的狀況下,還是要花上好幾個小時才能跑完一圈;而且理想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我的問題是,雖然我的腿忙著在送報,我的心卻舒舒服服地作著白日夢,就像你常看到心不在焉的那種人的模樣。

所以每次走完一圈,我再低頭往背包裡看,總會哀怨地長嘆一口氣,幾十份報紙還好好地留在包包裡,每一份代表我曾經過(可能是走了好久才走完的某個車道,或是穿越過的某個門廊,或打開過的某個紗門),卻沒留下報紙的一戶人家。不用說,我肯定是記不起送報區的八十戶人家中,是哪些漏送了。所以我又嘆了一口氣,回去重新再繞一圈。我就是這樣度過我的童年。我不知道尼德麥爾、甘寶、德林瓦特夫婦當年如果知道我每天為了替他們送《迪摩因論壇》那份蠢報吃了多少苦頭,會不會在耶誕節還是一點小費都不給!可能還是會。

好吧,我想各位心中可能在想到底我文章一開始提到的老化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根據該報導,西雅圖榮民管理局醫療研究中心的雪蘭伯格醫師,已成功分離出人類基因上造成老化的元兇,這是存在每一個基因內一個叫做解旋酵素(helicase)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這種酵素會把構成我們DNA的兩鏈染色體剝離開來,於是你就開始會站在廚房櫃子前,怎麼也想不起到底來這兒做什麼。

很抱歉我沒辦法再說得更仔細,因為我又很順手地不知道把文章放到哪兒去了。反正也沒關係,因為一、兩個禮拜以後,又會有其他人解開老化的其他秘密,然後大家就會忘了雪蘭伯格醫師以及他的研究發現。而我已經開始這麼做了。

總結一句話,我覺得健忘也不見得不好。我想這應該是我這篇文章想傳達的訊息吧。不過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了。


譯自《I'm a Stranger Here Myself 》─ Bill Bryson

2 則留言:

  1. All I can say is, I totally know what he was talking about. I have those little sticky notes everywhere just to get through the day...In fact, Bill is a big fan of science research. And I guess in order not to forget what he learned from all the top scientists, he actually wrote the book "A Short History About Everything." I am not kidding - it is a book about EVERY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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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Sounds like the kind of books I would enjoy. Thanks for leaving me with the comment. It's been quite hectic these days. But I promise I'll keep up with the translation once I have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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